“街上的车真多,挤人不通。”这是近年来父亲每次从县城回来常感叹的一句话。每每此时,拿到驾照的我们三姐弟都会和父亲强调一下交规和注意事项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父亲在赶时髦的心态驱使下,凭着年轻时的一股拼劲,赚到了人生的“第一桶金”,买回来一台“永久牌”自行车,成为我们村里面第一个拥有自行车的人。那个年代,缝纫机、手表、自行车是结婚的三大件,即使买不上三大件,只要能拥有其中一件,就别提有多高兴了。
因为拥有一台自行车,加上几分帅气的脸庞和挺拔的身影,还有一股子勤劳肯干的韧劲,父亲成了十里八乡的“红人”,很快“俘获”了我母亲的芳心,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。
没多久,我成了这个小家庭的一员。儿时的我,最开心的事就是坐在父亲自行车前保险杠上,跳跃在乡村坑洼的土路上。父亲的自行车也成了家里出行最重要的交通工具,每次经过有路人的地方,父亲总会“得意”地把自行车铃子摇得很响,那清脆的“叮当”声成了我童年里最动听的音符。
后来弟、妹相继来到我们这个小家庭,自行车上承载的人员多了起来。从我们家到镇上的外婆家有六、七里路。每到逢年过节,父亲就会把他那台自行车擦得锃亮,轮胎气充得足足的,母亲早早的给我们换上新衣裳,然后在自行车架上固定二个儿童坐的小篮子,弟弟妹妹坐前面,母亲抱着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。就这样,一台自行车载着五口人骑行在通往外婆家的路上。每到上坡路,父亲就会放慢车速轻拧刹车,然后,母亲抱着我从后座敏捷地跳下,弟弟妹妹坐在自行车上冲我扮着鬼脸“咯咯”的笑着;等到父亲踩上坡后,母亲又以同样矫健的身姿跳上自行车。外公外婆老早就会准备好可口的饭菜,在家门口不停地张望。
童年的生活无忧无虑,无声又无息。父亲的自行车车胎换了一次又一次,零件不知道换了多少回,修修理理间,我们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长大。虽然经济状况不算富裕,但在父母的努力和经营下,小日子也慢慢变好了。后来我考上中专、走出家门,父亲的座驾也由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,泥泞的乡村公路也在本世纪初硬化成了平整的水泥路。每逢周末,我从岳阳坐车回到汨罗,父亲的摩托车就会准时出现在车站,然后载着我一路飞奔到家。
20岁那年的某一天,我踏在回乡的路上,当汽笛声嘎然而止,结束疲惫的行程,我看见父亲的背影。怎么又骑上自行车了? 50岁的父亲载着我,吃力地骑行在回家的路上。父亲说摩托车骑到半路熄火了,只好寄存在老乡家,然后回家骑上自行车就来接我了。那一刻,我悄然哽咽着,父亲却故作轻松地轻哼着《小小竹排》;那一刻,我明显的感觉到车速不如以前轻快;那一刻,我突然发现父亲那微驼的背,分明是被生活所累。那饱经风霜的脸庞,如同那台老旧的自行车。倚着父亲僵硬却温暖的脊背,小时候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慢慢在脑海里回放。顿时,两行泪水划过我的脸庞悄然落下。
我们慢慢的长大了,父亲却渐渐老去。
“我的那台自行车呢?”自从家里买了摩托车后,父亲那台自行车也退出了“历史舞台”,一直搁置在杂屋,后来母亲闲占地方,当废品卖掉了。父亲知道后还忍不住责怪了母亲几句,眼中有不舍,却旋即释然。我知道父亲并不是舍不得那台老旧自行车,而是缅怀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记忆,怀念自行车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时光。
“人生就像种地,种什么,长什么;人际关系就是网,网织好了,工作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。工作中切不可鲁莽和任性,力气是用不完的,吃亏是福。”刚参加工作那会,每次父亲接我在回家的路上,仅有初中文化的他总会问这问那,千叮咛万嘱咐。
进入新世纪,我们姊妹三个先后成家,添置了自己的小车。每次出门前,父亲总会唠叨几句:“慢点开,有岔路口和转弯的地方,记得减速按喇叭。”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,小车越来越多,出行也越来越方便,不断拓宽、新建的公路却似乎永远无法“宽敞”起来;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,世界变成了“地球村”,千里万里再也不是距离。父母的担忧和牵挂也变得越来越重。
小时候,觉得父亲是“超人”,总是很坚强很能干,可是一转眼间,我们都长大成人,走入社会了,父亲的背影却越来越小;年过花甲之年的父亲早已不骑自行车,岁月的积雪堆满发间。在我们的眼中,家是永远的港湾,在父母的眼中,家是有我们在的每一段时光。
岁月是一道流沙,是父母用最美的年华养育了我们。龙应台在她《目送》的结尾告诉我们“不必追”;我的感受正好相反,我们应该追,大步追,提早追——你养我长大,我陪你慢慢变老。
“父亲的白发不是老”。似水流年里,人间亲情在两代人生命的衔接处,光阴只是窄窄的台阶。
作者:王 丹,汨罗市人民检察院